有一处暗阁,暗阁里是一方木盒。很多年前,他把一样东西藏在其中。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天要取出木盒,打开看看,再仔细放好收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去取那木盒。
转动床头一处不起眼的木雕摆设,墙壁缓缓开合,他取出雕工精湛的檀木椟,掀开盖子。
红绒布上摆着几块碎玉片,润白如脂。
拓跋越摔碎了这玉挂,他毁了拓跋越一只眼睛,如果不是侍卫来得及时,他会拧断他的脖子。
看着碎玉,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潜伏京师的暗线频频将皇城里的动向呈到他手中,天子的作为与传闻无异,平庸,弱势,毫无主张,纵容权臣,任人摆布,搭着其十年前攒下来的好色荒唐名声,活脱脱一个傀儡昏君。
只是,十四年前,年少孩童,就能一眼看破朝局,又怎么可能是昏聩之辈。
他忽然想起当初回到西北的第二年,他曾用尽手段送了批人入宫,不出两年,却死伤大半。那些他本来用作探听信阳宫消息的内线,一个个挡在少年前面,在一桩桩看似无意的杀戮中销声匿迹。
活在帝王家,聪慧而得帝宠,锋芒毕露,终究不是好事。
所以,在他得知信阳宫里那少年因为“封魂”在鬼门关走一朝,醒来心性大变,堕落荒唐,被皇帝囚禁深宫时,他当时似乎是着实松一口气的。
彼时危机四伏,少年自毁名声而自保,如今强臣环伺,登上帝座的那人又该如何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时隔半载,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上京。
大明殿上,他在帝座最近处抬眼仰望,记忆中那道模糊了的身影突然清晰。曾经青涩的面容已随着年月沉淀出一份冷淡雍容,浸入骨髓的温雅他无法抵挡,黑玉一般的双眼,亮如星辰。
十四年,很多事情已不复当初。
他已然手握重兵,称雄一方,不再是秦王府里被人操纵摆布无能为力的杂种王子。
他曾经以为年少时的恩情,他已经借由那些死去的线人一一还清,却在这一个刹那明了,有些东西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断得一干二净。
他瞥了一眼帝座,突然忆起一种滋味,如同很久以前,他在帝宫昏暗的一角,望着虚掩斑驳的殿门,看到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十四,我等你很久了。
当天晚上,在为他而设的皇宴上,他带着“封魂”和解药,一起藏于衣袖。
那曾经差点要了少年性命的剧毒,出自中宫皇后之手。皇后下毒的理由很多,其中一个因为他,因为当年的围护。
他把封魂溶于酒中,和酒喝下,等着毒发。
为少年曾经受过的痛感同身受,为十几年后的重逢靠近制造一个机会。
他想他不是鬼迷了心窍,就是疯了。
也许很多年前第一回有人朝他伸出手,让他尝过暖的滋味,就注定了很多年后他在大明殿上抬头仰望的一瞬,会动摇一颗冷硬如铁的心,会贸然生出一个念头,做他的权臣,为他披坚执锐,荡平天下,还他锦绣河山,千秋帝业。
第41章
秦王负手堵站在萧纵跟前,身形挺拔硬朗如山岩,扬着眉眼,常年戎马的体格本就魁伟高壮非寻常人能比,萧纵在他面前扎扎实实矮下去几乎一个头。两相对立,怎么看萧纵这厢气魄上矮了不止一截,加之片刻之前“尚武”堂里一场对战,西北战狼征战沙场的厮杀凌厉之气张扬外露,到此刻仍未尽敛,萧纵被笼在这一片腾腾嚣悍之下,呼吸本能有些不顺畅,他默然看着近在咫尺一脸锋锐的男人,想适才这个男人吐出口的,言简却意赅,同样锋锐的几句话,心下一阵堵闷发苦,眉峰不由蹙了起来。
“皇上怎么不说话?”
秦王精湛如斧凿的面容依旧不见一丝情绪,神色沉敛如水,顿了片刻,接着淡淡道:“皇上想要西北兵马入战局平乱,捏着臣的性命在手,臣没有不听命的道理,只需一道皇令便能如愿。”顿了顿,飞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琥珀瞳仁隐隐而动,掀起眸中一线薄光,“不过,二十万大军开拔入局,到底是尽心竭力还是只敷衍了事或者干脆趁乱搅局,沙场瞬息,不容有闪失,皇上是顾虑着这些隐患才来见臣的吧。”薄唇轻轻弯了弯,“皇上此行,是指望臣能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助你平定叛军。臣所料,可有偏颇,可足够细致?”
咫尺之内,萧纵迎着那双隐隐带笑,闪着芒刺薄光的淡色眼眸,没有说话。
被人看得太透,他无话可说。
“臣还是那句话,凭什么?”秦王一瞬不瞬紧盯着萧纵,语气却已不似片刻前咄咄逼人,他看着萧纵半晌,忽然俯身,唇几乎贴上了萧纵耳廓,“皇上凭什么要求臣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低醇的声音沉缓暗哑,和着一口湿热之气吹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