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在马车的背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梨林,那些雍容而高贵的梨花就像北地的雪,一层一层铺向天边。矫健的战马在马车旁打着沉重的响鼻,骑在马背上的骑士直视着前方,神情坚毅如铁。三十六名甲戟手,三十六名剑盾手,十二名弓箭手,三辆战车,一辆礼车,这是燕国侯子出使他国的标准礼仪。
君父真是迫不及待啊,在黑暗即将来之时,把我赶出了燕京城。
看着最后一抹光隐在远方,燕止云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王侯最无情,君父就要死了,却在死之前把我遣往大雍,目的是为了什么,三岁顽童都知道,那是因为君父在为燕国的未来之君保驾啊。同样都是君父的儿子,我也并没有觊觎那个高高在上的侯位,为什么君父却不记得了?是的,他什么都忘记了,他忘记了是谁在他病重的时候徘徊在他的门前,终宵不去。他也忘记了是谁最是恭顺仁厚,同时待他像父亲一般,渴望着他的鼓励,或者,等待着他的教训。
一个什么都忘记了的人,那又会是什么呢?
嘿嘿,君父啊君父,如今的你,怕是只有君而并无父。
燕止云冷笑了一声,他的巫官骑在马上听见了这一声冷笑。巫官拍马过来,沉声道:“八侯子,出了百里梨道,我们就往东走,连夜赶到栖霞镇,然后转道去钟离城,再由钟离城进入大雍南境,全程两千八百里。近来是雨季,道路泥泞,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不然,在梨花尽谢之前,我们赶不到雍都。”
是啊,我在赶路,我必须得在梨花凋谢之前赶到雍都,甚至,连我所要走的路,都是事先拟好,那一条路最为便捷,它会保障我按时抵达。哈哈……
燕止云在心里笑了一声,他看着向身后滚去的梨花海洋,说道:“此去雍都,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么壮美的梨花了,却是连累了你,我的巫官。”
巫官愣了一愣,他把这理会成侯子的伤感,或是不甘,他恭敬的道:“侯子出使他国,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传统,只有经过磨砺的剑才能经得起劈砍。”
“是吗?”
天色逐渐暗下来,燕止云的脸半明半暗,他挑头向燕京城望去,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令人震憾的玄鸟,但是隔着茫茫梨海,什么也看不到。夜风刮过梨树,没有发出声响,一股冷意却扑面而来,往他的心里钻,他暗咬着牙,说道:“我记得,那一年,梨花开得正艳,十八弟出使安国,那一天下起了雨,燕京城里的人却冒雨出来,他们等在城外的悬崖上,一边嘲笑着十八弟,一边又为他送饯。今天,有些地方类似,有些地方却孑然不同。”说着,他把眼睛眯起来,好像在回忆,突然一声轻笑:“我还记得,那一天,君父爬上了高高的观星台,他一直看着十八弟的车驾远去,笑容很怪异。是的,我看见了君父脸上的冷笑,是那么的怪异,我当时就在他的身旁。”
“侯子的意思是?”巫官神情动容。
“我没有他意,我什么都没说。”
燕止云紧了紧肩上的大氅,放下了窗格,阴暗笼罩着他,他想,是啊,我什么都没说,我的君父,至那而后,我便开始不学无术,我纵情声色,我咨任矫纵。我的君父,或许你知道那是为什么,是的,因为你那怪异的冷笑吓到我了。你让上右大夫来教导我,上右大夫对我很好,他很忠诚,他忠诚的为我忙来忙去,在他的忠诚之下,我愈发骄纵。
我的君父,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或许,你喜欢傻子。
哈哈。
十八弟,你是一个傻子么?
……
我是一个傻子么?燕十八在问自己。
不,有人比我更傻。
他站在窗前,看着最后的一点余光叠在安国宫城那高大的石像上方,搬着手指头数一数,九年过去了,而他离开燕京却是整整十年,岁月依旧不变,那宫城的石像也没有半点改变,它依旧瞎着一只眼,据说,不论安君把它洗得再干净,到得第二天,它还是会瞎上一只眼,流着那浑浊的、令人恶心的眼泪。为此,安君砍了很多人的头,挖了他们的双眼,或许,这是一个笑话。
安君在后悔。
燕十八知道,安君肯定后悔了,不管是因为安国如今的现状,还是什么别的原由。自从他的难友姬烈离开少台后,安国并没有因为傻子的离去而安泰下来,反而更加慌乱了。虽然,泰日峡道另一头的宋侯并没有来找麻烦,而今的宋国因为代国一战、西戎之乱、属国背叛,已经陷入了自身难保的境地,所以安国暂时安全。但是,安国也没好到哪去,就在安君扛不住压力,宣布三侯子姬绡为世子的第二天,那一直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姬云居然站起来了,天知道,那是一场多么喜剧的意外。
从床上爬起来的姬云并没有去质问安君,也没有对姬绡已为世子而产生丝毫不满,他离开了少台城,带着一直追随他的家臣们去了属于他的领地。或许是安君为此心有内疚,封给他的那一片领地极是富有。很快,姬云便把领地经营得有声有色,俨然已是安国境内最为富庶的地方。可是,慌乱到底来临了,某一天,安君兴高采烈的前往儿子的领地,却惊奇的发现,在那方圆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居然有八十辆战车,三千名带甲武士。安君惶恐了。
燕十八记得,那一天,他做为嘉宾也倍同在一旁。他分明的看见,安君那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同时也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