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面前俯身低眉恭顺的人打断,严青不怒不恼,示意来人接着说。
“巡逻三队在三门附近附近发现一人行踪鬼祟,”顿了一下,那人接着说道,“好像是中宫那位……属下是否该引领其来此……还是去以往那处?”
严青听毕,若有所思。须臾示意来者已知晓,“一切如故。”让其离去。
严青认识那位的时间也挺长的了,虽然与陈弥相比是相对短了点。
还记得是陈弥那件事后,严青开始整顿侍卫队。后提交的证据使得全皇城的侍卫都各有牵连。到后来渐渐这事情传到皇城中那位的耳中,勃然大怒后勒令侍卫整改,还召见披露这事情的严青。
第一次面圣时,只觉那位着实太过年轻。细想来也是。先皇离世时尚在而立,长子也不过七八年岁,这幼子当时不过五六罢了。
但皇家之人怎能以年龄轻小就不严正以待?
于是只有十岁的小皇帝持着他与生俱来的高贵,尚幼稚的脸满是贵族傲视一切的神色,对着跪于大殿之中的人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你便是那敢揭露侍卫的恶习的人?”
“回陛下,是。”严青微微抬头,看到那张未长开仍是孩童模样的帝王稍有一愣,却还是平稳地说完了回答。
“你叫严青?”
“回陛下,小人正是严青。”
“那京城严征溪与你何关系?”
“回陛下,小人与严大人并无关系。”
“籍贯何地?”
“蜀地郪水。”
短暂且急速的对话因上座人的突然沉默而终止。
严青被随侍的小太监引出大殿。本以为再不会与那位打交道,却不曾料到月余之后,在严青轮休之时,那位居然乔装来侍卫队休息处找他。之后更是每隔一段日子便来寻他。好在在他管理下的侍卫已不是那批不守规矩的了,不然以那位如此频繁地出入侍卫队,即便做得再周密谨慎也迟早为城墙外的人知道。
那人说,严青的籍贯与他曾熟知的人一样,因那人值得信任所以严青也值得被信任。
那人说,他本不该做这个皇帝,只因皇兄失踪才被人控制坐到了这皇位上。
那人说,如今的朝政早被京城氏族所控制,皇家总是难控实权。
那人说,先皇其实不是暴毙,而是被人所害。
那人说,他被严相架空,只做了一个傀儡。
那人说……
总之,那人对他这个根本不重要的人说了很多话,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向旁人说着各种自己的郁闷心情,只是这说出来的事情不是一般孩子能够亲身经历的罢了。
严青其实不太讨厌这个人。毕竟他和自己远在家乡的弟弟同样的年纪。从蜀地到达这都城,隔着山隔着河,即便望一眼家乡所在的方向也是什么都不能看见。此生还能否再见年纪尚浅的弟弟都未可知。抱着对家里人的思念,偶尔听听这个国家年岁不大的帝王的牢骚也算是打发时光了。
严青有时也在想,这一直没有掌握实权的小小皇帝为什么总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找他这个与大局无关紧要的人说那么多废话。直到那人说出想借严青之手收集京城氏族收受贿赂的罪证,并想借严青守城侍卫的身份联络朝中被打压的官员一齐对抗氏族。
严青才听到此话初始只觉这事不可能成功,等反应过来又觉得小小的帝皇的野心却是不小的。严青的地位低,那些氏族是很难注意到他的,小皇帝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将自己的心思全交代给他,要他来帮他完成他的计划。然而皇帝却并未丝毫考虑到严青是否完全尽心为他办事,小皇帝总带着对他的一股莫名的深信,如同今夜这般,找着机会就来见他询问事情的进展。严青能做的就是时不时地向皇帝说一些他乐于听到的事。
为什么严青不会尽心帮助他呢?严青是一介平民,且不说氏族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轻易不可撼动,单说人脉,严青就是有心去挖也是挖不过财大气粗的氏族的。更不用说,正如先前皇帝说过的。氏族控制朝政已不是一日两日,先帝尚且是被谋臣害死,那更远之前呢?这个朝堂早已腐烂到了根本,岂是氏族一倒就能恢复清明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而作为百姓之一的严青其实也对这整个朝堂以及帝皇不报任何好感,对于久处饥荒、纷乱的人来讲君王是什么,能吃吗?这时候“尊敬君王”几个字根本没任何意义。严青之所以来这皇城做侍卫也只是为了给家人一口饱饭,他也不是那忠心为国的人。他活着,只想问心无愧就好,这朝中的纷乱只要不祸害到家里人就好。这样想的严青自然不会尽心尽力为帝王办事。
只是不明白此道理的皇帝仍旧信任着他,不带任何疑惑。
待严青前往以往会面的地点,那十五岁的少年已是负手静立在那了。他微微仰头,看向那徐徐敲着钟声的塔楼,一脸严肃紧绷,不似任何一个与他一般年岁的少年。
严青看着那在微亮的灯光下还显稚嫩却紧锁眉头的脸颊,脑中不自觉地想起同样未成熟的另一个少年,即便他自毁容貌,他也不曾流露出过半点严肃与哀愁,脸上始终若有似无地带着恬适。耳旁传来的阵阵钟声是他敲响的吧?还真像他的性情,不急不躁,不重不缓。
钟声渐散,年轻的帝皇回头便看见脸带微笑的侍卫正站立一侧。莫名觉得这笑像是融去了自己心头积压良久的郁气,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